怀念我的老同学伍华德
复活节前夕,惊悉伍华德去世,目瞪口呆,内心十分难受,上午还在发微信,怎么,怎么就这么的走了?
华德是我红旗中学的同学,我在初中,他在高中,相差3-4个年级。
我在楼下苦练“姑苏行”,他在三楼把玩“单簧管波尔卡”,我们两个人在红旗中学几乎没有讲过话,但是见面一笑,心领神会,毕竟都学校不多的乐器爱好者。
他不仅黑管吹得好,排球也打得了得。
在学校排球训练场,我经常看见他抄手跃起的身姿,极美,且潇洒。
华德性情温和、宽厚,十分幽默,偶然调侃,点到位止,善解人意。
在我内心,有大哥的风范,我尊敬他。
毕业后,各奔东西,期间隔着几年文化大革命。
我写过“我的芳华”几则回忆小文章,但是在没有进入部队文工团前,也就是我的“前芳华”,第一次涉足文艺演出的地方是万人大厂“中国纺织机械厂”小分队;最后一个就是“上海无线电七厂”小分队。
(中国纺织机械厂我也有回忆文章,正在不断修改中。)
我是67届中学生,幸运的分配在上海无线电七厂代训艺徒,也就是说,在上海是代训,最终是要到皖南绩溪“东方红”小三线厂工作的。
一进厂不多久,华德就到我的车间,让我参加上无七厂小分队,他明确告诉我,“阿拉上无七厂小分队在仪表局乓乓响的”。
果然,我们上无七厂小分队就是不俗。
乐队阵容强大,小提琴就有好几把,手风琴,大提琴、小号,高萨色克斯(华德演奏),琵琶等等。
我们的小号手施明是虹口,乃至上海滩都是名气响当当的。
华德演奏的高音萨克斯,在当时是十分罕见的,因为我们日常看见的都是黑管。
前十多年风靡全球萨克斯王子凯丽金那管闪闪发亮的金属萨克斯,其实我们上无七厂小分队的成员在那个年代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华德把玩它,已经出神入化。
记得有一次,小分队有人弄得我不开心,我干脆不干了。
记得那天,我装病休息在家,有人敲门,我妈妈开门。
是华德。
一见到他,一句轻描淡写的问候,我的气也就消了。
我知道,在他的面前,是没有必要耍脾气的。
华德的这种气质,非常人所能具有。
他在上无七厂技术含量最高的仪表专业,经常看见他穿着大褂,带着袖套忙碌。
我们上无七厂,是仪表局半导体骨干生产厂家,高大上得很,我们生产的“上字牌晶体管”,蜚声大江南北。
记得最清楚的是,在从未看见过空调的时代,我们厂已经有大冷却塔恒温车间,以保持车间生产的洁净度了。
华德的工作,跻身本厂精英一族,工作勤勤恳恳,这是我非常欣赏、羡慕的。
他的人缘很好,待人亲切、幽默中化解尴尬。
我们几上黄山,特别是到黄山小三线的“东方红”,演出,以及休宁、歙县、旌德等地巡回为上海在皖南的小三线工厂演出,华德总是任劳任怨,上下搬乐器、演出道具,他都抢在前面,感觉又有信手拈来般的轻松。
其实不然,演出以及演出的搬上搬下,尤其在舟车劳顿后,人是很疲劳的。
但是他的协调性,遮蔽了表象的疲劳。
他在“东方红”演出期间,清早在山坳里练习音阶的情景历历在目,还有施明的小号,经常以军队起床号的旋律将大家唤醒。
当然,我也在虎山头的一侧,苦练我的笛子独奏曲,有随时迎接专业团体考试的准备。
回忆这些点点滴滴的小场景,一股幸福又略带苦涩的心酸涌上心头,华德,您在我的回忆中是多么亲切、宽厚、平易。
登黄山有几次,尤其是第一次在天都峰的鲫鱼背上及其狭窄的拱北上,我几乎是趴在地上爬行,华德却表现轻松自如的样子,信步过去。
华德的协调性是最好的,且又是一个快活乐观的人。
我考上了南空文工团,他特别兴奋。
为什么?他知道我的志向,就是在苦练、苦寻中希望能够成为专业演奏员,他特别理解我。
我的志向实现了,他为我高兴,他拍拍我的肩膀,为我叫好的神情至今依然留在我的心中。
不是羡慕,而是祝贺,他知道搞乐器的付出是何等艰难、枯燥。
他淡淡地说,我是不可能考到部队文工团的。
我从部队回到地方,见面不多。
改革开放,他也有自己的事业,发挥了他的电子仪表专业的特长,经常来往于日本、上海和苏州,他干的得心应手,充满了改革开放带来释放和欢悦。
除了不多的上无七厂小分队的集体见面聚餐,没有单独聊过,见面往往是简单的问候罢了,即使是简单的问候,也少不了他的幽默、浅浅的笑声。
去年春天,我们在溧阳路长春派出所对面偶遇。
他骑着自行车,一见面,他就下车和我闲聊起来。
这可能是我们两个人第一次单独闲聊。
我谈到我的女儿在日本东京工作。
他非常兴奋地瞪大眼睛,“侬晓得伐,我是日本人,我是日本籍。”
我惊诧万分,“是吗?”
他没有多讲他是日本籍的由来,只是说他爱上海。
由此,我多少明白了一件事,在我考入南空文工团的前夕,他说的一句话,“我是不可能考部队文工团的。”
那是当然的,一个日本籍的黑管演奏员,在那个年代,莫要说考部队文工团,没有把你当间谍、特务,就已经蛮好了。
我看着他骑车的背影,除了胖了些外,没有多少变化,依然是热爱生活、充满活力。
今年初,我在山阴路、四大路口处,恰逢华德,在岔口处站立了良久。
这是我最后和华德见面。当时怎么能知道这是最后的一面呢。
他再次提起他是日本籍的事情,同时他略带遗憾的告诉我,原来准备移民美国,各方面均准备齐全,但是签证拿不下来。
我说,日本不是很好吗。
他说,不是日本不好,总有向美国西方移民的倾向。
“有过一次机会,我放弃了。”
“什么机会?”
“加拿大有机会,只是必须就读两年神学。”
“这不是很好吗?”
“让我读两年神学,我怎么忍受得了呢?”
我说,基督教很好,我已经受洗15年左右了,收益匪浅。“我创立的预测体系就是以上帝的名义命名的。”
“当时是当时,心里想,这么年轻就读神学,好像.....”
“如果现在呢?”
华德说,“现在就没有多少顾忌了,但是,人怎么可能会有但是呢?”
在山阴路、四大路的路口,我们谈很多,他不做股票,绝大多数都放在了理财产品中。
他对我孜孜不倦研究股票市场表示欣赏,认为我还是保持了苦练笛子的那股执着劲。
临别前,我再次对他说,七厂小分队聚会通知我一下。
暮色中,挥挥手,再见了。
现在想来,是永别!
华德的突然离去,他本人也根本想不到,有德国朋友带东西给他,他骑自行车去取,到了那里,告诉朋友不舒服想喝水,喝了两口就倒下去了。
马上送医院,没有救过来。
华德因日本国籍的缘故,死亡证明公安系统才办好,又因许多身后事要办,追悼会可能要上到5.1期间举行。
华德,您走好。
您的音容笑貌长留在我的脑海中,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为此,写下了这篇短文,以兹我深深的想念。
2019.4.27号。任启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