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解放日报 | 2016-04-09 06:55 | 作者:谢飞君/张嘉瑜
导读:一个叫作网红经济的热词近来被屡屡提及,但鲜有人关注: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群人支撑起了网红经济。我们深入探访,试图从一个个的个体中窥见网红变现的实质。
90后媒体工作者钱少(化名),自诩是理性粉丝,而他所在平台里的网红粉丝们的行为大多匪夷所思,“一个火箭500元,有粉丝一夜发过200个”。
与这个以年轻单身男孩为主的群体任性购买虚拟礼物相类似的,是关注时尚类网红的女粉丝们在网红的淘宝店买衣服,她们的支持使得不少淘宝店的一次上新就可实现几百万元营业额。
更有甚者,在时尚类网红“鱼条条专业微整形”(以下简称“鱼条条”)的推荐下,数名女孩各花费1.5万元开了双眼皮,却深陷整容噩梦。而她们其实网上搜索一下就可知道,哪怕在被公认为整形权威的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做这样一个双眼皮手术仅需几千元……
一个叫作网红经济的热词近来被屡屡提及,但鲜有人关注: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群人支撑起了网红经济。我们深入探访,试图从一个个的个体中窥见网红变现的实质。
都说网红是快速崛起的,但采访中发现,粉丝效应绝非一日炼成。
21岁的王婧现在是西安某大学一名大三学生,她喜欢的网红李梦皎也是90后,在微博上的粉丝数已超过33万。
王婧的记忆中,2012年,她还在青海读高中时,就关注了李梦皎。那时的李还只是淘宝模特,会在工作之余,在微博上推荐一些自己用过的产品,也会和网友互动,解答她们日常生活中关于护肤、穿衣等方面的问题。
从最初的看微博、看视频,到后来加了微信,时间积累起了真实感。在王婧看来,她们虽是通过网络认识的,青海距离李梦皎所在的上海也很远,但觉得两人交流完全没有距离感,“而且通过她,也觉得自己和上海很近”。
高中生活总有压力,偶尔看一看已是大学生的李梦皎的微博状态,成为王婧减压的一个方式。等到自己也考上大学,下课休息时、晚上睡觉前,更是会不定期地刷李的微博、逛李的淘宝店。
每次李梦皎的淘宝店上新,王婧都会挑上一到两件衣服,平均每个月花费在800元左右,这在她一个月3000元的全部花费中算是非常稳定的一笔。身边的同学觉得王婧败家,但王婧却好奇她们怎么没有自己喜欢的网红。
“人以群分。”王婧所在大学里,身边和她一样追随网红买衣服的同学并不多,而和她关系好的高中同学,虽然现已分散在北京、天津、上海等不同的城市上学,但都保持着对网红的关注,她们依旧会像高中时那样真诚地交流“某网红怎么那么美,哪件衣服适合谁穿”。
“有位舍友也会和我一起看,不过她总觉得自己驾驭不了那种风格。”王婧身高173厘米、体重48公斤,她对自己的穿衣较有信心。也因此,总是忍不住买买买。
“那些衣服的价格也不贵,在我承受的范围之内,同学们也都觉得我挺时尚。”王婧觉得,和那些随意逛商店和逛淘宝的同学相比,自己这些年的审美有提高,且形成了穿衣风格。“所以日常的化妆品以及衣服,都是在熟悉的网红那里购买。”她所指的熟悉的网红有3位,两位在上海,一位在杭州。
因为关注了多年,她觉得自己是看着李梦皎“成长”的,觉得和她是朋友。“这和追星不一样,我喜欢网红,因为她们就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普通人。不管是在网络上交流,还是在大街上碰到,我都可以平等地和她们交流。但若是让我在大街上遇到明星,我不知道可以和对方说些什么。”
都说现在的网红层出不穷,但王婧觉得真正走到心里的,是有人格魅力的。“当她难过的时候,你会想去保护她。”王婧说自己不怎么看其他网友的留言,因为网红一旦成名,有多少人赞,就有多少人骂,而每次看到有人骂李梦皎,自己都特别生气。“一旦你的朋友被人骂了,你都不想去了解对错,你肯定帮朋友啊。”
她确实是把李梦皎当朋友在看待,她买到了好的东西,会立即分享给身边人;如果买到的东西质量一般,她会跟李梦皎反馈,以便她以后注意把关。“她就是那种完全没有架子的人,直播的时候,她说话的样子、口气,也和我现实中的好朋友们一样,真实、开朗、逗。”
当有人说衣服一般时,王婧会帮忙解释:“200元的衣服,不可能给你做成2000元的质量啊。”而因为一路追随,王婧甚至觉得毕业后或许也会尝试走这条路,“我觉得未来有很大的市场”。
李梦皎的另一位粉丝沈思思则在更早就认识了她——2011年,还在上大学的李梦皎为了赚零花钱,通过选拔,成为知名游戏展ChinaJoy上搜狐展台的showgirl。因为同在上海,沈思思关注了她,这些年来,一直会光顾李梦皎的淘宝店。
钱少说自己是很理性的粉丝,每个月只花1000多元购买虚拟礼物。他的一位朋友每月到手4000元左右的收入,几乎全都用来买虚拟礼物。
深夜,确切说是凌晨1时多,钱少结束工作回到家,却还不想睡。这个时间点,多数人都已入睡,某平台上一位主播的节目则刚刚开始,聊一些钱少感兴趣的内容,游戏或是动漫。对的时间,对的内容,加上一张高颜值网红脸,使钱少追看两三位网红的直播成为习惯。
每天下班后,当世界安静下来,只有手掌中的视频还热闹得很,画面上除了主播,还有很多和他一样的未睡族在“互动”,他们随手购买“礼物”给主播。这些价值几元、几十元以及五六百元不等的虚拟礼物,不仅完成了视频内外的连接,也串联起身处不同空间的粉丝——礼物,是一个个真实的“我们”对视频内鲜活的“她(或他)”表示支持的方式,同时让“我们”彼此间建立起最初的印象。
钱少是媒体工作者,每个月到手的工资在8000多元,因为需要自己支付租金等花销,每月通常拿出1000多元支持他喜欢的主播。和他喜欢同一位主播的朋友薛松(化名),上海本地人,吃住用都和父母一起,每月到手4000元左右的收入,几乎全用来买虚拟礼物。还有一位家境更好的朋友,还在美国读书,但已在购买礼物上花掉了六位数的费用。
“喜欢同一位主播的人会建立粉丝群,每一个都到达上限,2000人。主播也是工作,所以大部分人的心态就是有能力就支持他们。”
不同的人,选择支持的网红也各不相同。“有些人是因为喜欢播出的内容,有些人可能就是因为喜欢某个人的声音,比如某位主播唱歌声音好听,或者是他唱的动漫歌、日文歌是自己喜欢的,抑或是人长得特别漂亮或帅气……”情况各不相同,但喜欢的时间久了,就会充值送礼物。钱少是在关注了一个月之后开始充值的。
在这类平台上,充值的数额会影响等级,等级越高,你去房间里说话,会得到更及时的“互动”。“曾经有好几群土豪,用户名都花钱改成统一格式,当时这个平台刚实行等级制,最高是50级,就有人迅速花钱刷礼物刷到顶。”50级所需花费不菲,约需百万元,具体数目不详,因为只是按照“火箭”纪录推算出的——今年情人节,有人刷出了1314个火箭的最高纪录,但也只是到了四十几级。
在某位主播的直播间里,会有人互相“拼”礼物。比如A 是因为经常送礼已和主播熟悉的人,B刚来还不怎么熟就猛送礼物惹关注。这时金主A就不乐意了,开始连续“对峙”。“有些金额非常大,比如火箭要500元一个,发一个火箭是全平台通知的,有人一晚上送出200个,基本上大家都认识他了。”
如此有钱任性的金主并不多见,至于他们出手如此大方的原因,时间久了大家也都知道。
首先是为了被关注。一掷千金的人当中不乏富二代,也有的是想开网红公司,先到这个平台上混个脸熟。
“有的富二代积累了一定粉丝后,自己也当起主播,因为有很多人就想看富二代是怎么生活的。”有时富二代们聚在一起举办户外活动,富二代主播就直播出来,让其他人了解他们的生活。
在钱少的印象里,刷礼物的粉丝多数尚无女友,“我自己也还没,如果有女朋友,就会有其他消费,可能这钱就花不了,但也有人是有女朋友的,他们就是喜欢被关注的感觉。”
那位在美国留学的朋友,则是养成了在节日刷榜的习惯。“平台上,每逢有节日,就会出排名,比如‘刷礼物最多的用户排行’,他总是那个会上榜的人。他所喜欢的主播,多是声音好听的萌妹子,或者是直播与二次元、动漫相关的大型游戏等的主播。”
活跃在这个平台上的大多都是85后、90后,他们有的刚开始工作没几年,有的还在学校,家里往往并不知道这笔开支。“家里没必要知道,父母这一代对我们的想法肯定不能认同,这也算是一点点小小的财务自由,和其他人相比,我也是量力而行。”钱少说。
对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坚持,钱少说主要还是因为喜欢,就是直播的内容和形式恰好符合自己的要求,为喜欢的东西花钱在他们这一代看来很正常。
当然,也有人是想通过送礼来获得现实层面的接触。有些主播利用这个心理,定出“潜规则”:刷满多少礼物给微信号,刷满一定数额给手机号。这看起来赤裸裸,但90后觉得可以接受。“大家觉得这样的规则很平等,这是网络给予的平等。比如在马路上你看到好看的妹子,你能不能去和她打招呼,也会取决于你的长相、穿着。在网上,打工的人也可以和自己的女神聊天,而为了让主播跟他聊,送点礼物很正常。”
也正因此,对于网红变现,他们并不反感。“如果把网红当作工作来看,你会发现他们也花了大量时间在迎合受众,他们需要买游戏来玩,需要学唱歌,要通过这个来养活自己。”
当网红的人气上升后,就会有人来找其做广告,于是,在一些视频里,会有广告品牌出现。“如果广告的商品恰好是我需要的,那我肯定就买了。所以,积累了天量粉丝的网红,会创下百万元营业额的爆款。”钱少说。
一个领域里的网红,在另一个领域里却是“路人甲”。这是一个泛网红时代。
网红并不是年轻人的特权,追随网红的粉丝也并不都是年轻人,主要还是看领域。
70后的杨新月是某财经平台网红“毛利哥”的粉丝,她是福建人,常年派驻在上海工作,她向网红表示支持的方式是去财经平台点赞,以及购买毛利哥的分析课程。
1980年出生的毛利哥,嗅觉一直很灵敏,总能抢先一步站到资金的风口——十年前他是做游戏经验值买卖的,当时赚得盆满钵满,并同时在宽带山上“混”着;当游戏行业因为加入者变多而利益变薄时,他跳槽到了宽带山;两年多前,身为市场总监的他被挖到了现在的财经平台。如今他对自己定位是“最懂股票的网红”:利用自己的经验,通过分析大盘给人提示。
和年轻一代纯为喜欢而埋单相比,70后对于网红的衡量标准更显理性。他们常常是加入一个圈子,拓宽自己人生的疆域。
杨新月是从去年9月开始关注毛利哥的。作为在股市到了5000点才开始炒股的菜鸟,她一路看了很多专家的分析,在去年认准了毛利哥。这位有15万多粉丝的网红,给她的最直观印象是“说话真实,和正襟危坐的专家不一样”。从最初的在财经平台上关注点赞,到加微信进朋友群,杨新月一直抱着学习的心态。最打动她的一点,是毛利哥不管多忙,总是会抽出业余时间来跟群友们瞎聊聊。
“瞎聊聊”当然不是真的瞎聊,而是每天1小时的免费视频分析。因为长期关注,等到毛利哥出收费课程时,杨新月立即购买,而大多数时候,则在粉丝群里“潜水”。
北京粉丝牛长河更活跃一些,因为经常“互动”,且年纪相仿,他和毛利哥从粉丝与网红的关系,变成了“哥们”。除了线上的交流,还会在现实中见面。今年4月1日,毛利哥推出了最新课程《择时,最高机密揭露》,和原来一节课368元的价格相比,这次提价到了1288元,但牛长河还是照买不误。“跟炒股比起来,这钱都不算钱。”按照牛长河的说法,虽然毛利哥只说大盘不谈个股,但对于趋势的分析帮他避过大跌,所以只要课程出来,就会埋单。
粉丝并非一日炼成。为了和粉丝互动,每位网红都有努力工作的一面。在与记者见面的当天,李梦皎发货发到凌晨4时才睡下; 而毛利哥更是用“我的生活像条狗”来概括自己的累——在过去的两年中,他经常凌晨3时还在发帖子,但每天早上的起床时间是雷打不动的7时30分。
“网红是小众的,必须有鲜明特色。在服务专业化、营销娱乐化的时代,各行各业都可以出网红。”在某理财平台客串做主持人的刘苏曈如是说,她笑称自己上大学时就曾是主持界的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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